王朝统治腐朽崩坏,贪官污吏横行,自从前朝的最后一任皇帝被人发现莫名其妙地死在龙床上之后,中原王朝就彻底失去了对于地方的统辖管控权。
飘摇乱世到来,群雄争霸,你方唱罢我登场,帝位国号几经更易,无数个长至七八年短至七八天的新朝在这片战火频仍的中华大地上皆如昙花一现——说通俗点就是农民起义运动轰轰烈烈,虽然始终没有哪个势力能建立起一个稳定有力的中央集权式政权,天下真正的话语权虽然仍掌握在世家手中,但士族门阀政治其实也正处于由鼎盛逐步迈入凋亡的过渡时期,时代的大变局并非人力可阻挡。
不过,世家的势力毕竟已经在各地方盘踞经营了上百年,目前政局再如何变动也暂时撼动不了世家的地位。不管哪一任皇帝登基都得客客气气地来邀谢王崔卢四大姓的子弟出仕,世家对待新皇的态度直接决定了天下士子对待朝廷的态度,甚至在不少偏远地方,百姓都是只知世家不知皇帝——毕竟谁也不知道这次的朝廷统治能维持多久。
当然,外界的这一切政治风云变幻,对于琅琊王氏这一辈唯一的一个哥儿王敏贞来说,所能了解到的也不过是父兄于闲谈间透露出来的一星半点儿消息,他本人也满不在乎,目前让他跟娘亲崔氏最上愁的一件事还是自己的婚事。
哥儿是夹在男女两性之间的第三种性别,他们兼具男女两种性征,大多生得也如女子般妩媚柔美,体质特殊,极易孕育后嗣,一成年便会早早嫁人生子,在因战乱不休而人口高速消减、急需补充新鲜人口的当下极受欢迎。
可王敏贞算是这之中的异类。
他虽然也是哥儿,可也许是因为母亲就比寻常女子健壮了些,他自小也是副粗壮结实的高大身板,一丝哥儿的柔弱气也没有,又生了张剑眉星目,阔鼻厚唇的俊朗相貌,更是一丁点儿娇美之态都看不出来。虽然是跟所有的闺中子一样自小香汤沐浴涂膏抹脂保养出来的细腻皮肉,一丝瑕疵也无,可肤色却同样遗传了崔家人的一身健康的小麦色,太阳一照便油亮亮的,显得结实又劲悍,若是跟寻常儿郎们站在一起,恐怕谁也猜不出他居然是个哥儿呢。
崔氏直到四十岁才生了这么一个孩子,自然疼得如心头肉一般。王敏贞自小被娇惯坏了,由不得别人说一句不好,脾气又极娇纵任性,对待下人也是动辄打骂。
虽然四大家历来有彼此通婚的习惯,但他狠毒刁蛮、无貌无德的名声早已在谢崔卢三家中传遍了,谁都不愿意替自家子弟娶这么一个媳妇,就算是崔氏的娘家侄子听说这个表弟的名声也是连连摆手。
王敏贞自忖出身高贵,哪料得到自己竟捱到十八九岁还没嫁出去,他本人又是高傲自大的性子,越被人嫌弃越觉羞恼没脸,脾气也越发坏了下去,整天在家中摔摔打打,闹到到后来更是一个媒人都不敢上门,直愁得崔氏头发都白了一大截。
这点宅院内的愁思其实并没能维持太久。外头战事又起了,而且这次的规模还不小。
黄河决堤,豫州一带的百姓大多流离失所成为流民,朝廷拨下来的赈灾款经过层层盘剥,到达灾民手中时也不过是几碗能照见人影的稀汤。饥荒瘟疫盛行,饿殍遍野,民不聊生,终于生了大乱子——又有人反了。
赈灾粮仓关闭的当夜,监粮官便被人一刀砍了脑袋。带头的流民在率众抢夺了整整三大库房的粮米之后,又引着群情激愤的百姓前去火烧太守府、大肆砍杀收拢守城官兵。这支流民队伍第二天便正式举起叛旗,头领自立为豫川王,自称乃刘汉皇室遗孤,打着斩除昏君奸佞、平定天下的旗号开始朝着京城进军。
这原本是不关几大世家的事的,毕竟不管谁当皇帝都得请世家子弟给自己当官。王氏本来也没放在心上,可偏偏这次的叛军来势汹汹,一路势如破竹,接连攻破占据了十几个州县,且每攻下一地必定屠戮城中豪族富户,将其搜刮的金银珠宝肉粮美酒尽数分发给手下将士。外界早有人传闻头领乃是真龙下凡,此番势必要扫除奸凶得登大宝,有不少饱受贪官污吏欺压剥削的流民甚至在豫川军未到之际就乱哄哄地挤开城门主动相迎,短短半年时间,这支杂牌子反叛军竟然已经欺近琅琊。
王家其实并未害怕,这帮泥腿子乱军倒还不至于能跟世家的清名跟百年经营的底蕴项匹敌,身为琅琊刺史的家主王循手里掌握着几万精兵,真要打起来心里也不虚,只是难免有些忌惮,毕竟还有一城百姓,琅琊也是王氏的老家,若被战火破坏,自然令人心痛。
正在权衡之际,已经安静地陈兵数日不动的叛军竟先派来使者传达了想要借道直取京师的想法。若能不动兵戈就避开一场祸事的话,王循当然也乐见其成,思虑再三之后,就答应了对方的要求,于城中设宴款待前来赴约谈判的叛军首领,年纪轻轻的豫川王刘康顺。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刘康顺倒是生了副唇红齿白、姣若春花的好相貌,个头儿虽不低,但看上去却细瘦伶仃,都叫人有些怀疑他能不能禁得起身上那副沉重的甲胄。
王循心中的轻蔑之意才刚刚浮现,就被这位外表瘦弱的年轻人的一句话打断了:“昏君无道,上苍已接连降下大灾昭示众生,天下豪杰当共诛之。循老何不来助刘某一臂之力?”
或许是因为这年轻人身上的那种气定神闲、势在必得的气质,又或许是出于某种敏锐的政治嗅觉,名满天下的琅琊刺史王循在沉吟片刻之后,竟然主动招呼对方坐下相谈。